2006年8月24日星期四

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何以拥护读经运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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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枫
  二
  对理性的不信任在学理上来自哈耶克。中国自由主义者们之所以把哈耶克归入保守主义之列,正是因为哈耶克也是通过否定理性的某种优越地位来维护传统的。表面上看,哈耶克与蒋庆这些传统主义的保守主义者们如出一辙,可实际上他们大相径庭。
  秋风在为自己拥护读经运动的行为辩护时,表面上几乎完全遵循哈耶克的论说。他写道:“唯理主义者相信,理性就是要怀疑一切,当然包括传统和经典,只有通过怀疑,才能取得进步。但是,唯独理性、进步本身是不可被怀疑的,因而,被尊奉为至高无上的价值,成为一种拜物教??????由此,那些唯理主义者和进步主义者,便在不知不觉间堕入了他们声称正在反对的‘蒙昧主义’之中。他们宣布自己??????可以对一切价值进行重估:一切不能经受他们的理性审判的东西,都应当被抛弃”。(秋风:“为什么不能读经”)哈耶克一生都致力于对理性之自负的批评,秋风敏锐地把握到理性的自负就是理性要怀疑一切,按照笛卡儿,理性通过“怀疑”一切而“建构”自己的大厦,没有怀疑就没有建构。通过拥引哈耶克的批评,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几乎使理性主义或建构理性主义等同于“蒙昧主义”,以致对理性主义的“谬误”在自由主义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共识,无人敢为其翻案。既然理性的自负被嘲笑,那么“理性之不及”就成为不可怀疑的了??仍然必须有一个不可怀疑的起点。所谓“理性不及”,说白了,就是理性不能怀疑一切,必须有所信仰、有所盲从、有所不思。不可怀疑的起点现在不是怀疑本身,而是坚定的确信,确信有某种不经理性的“审判”和“重估”就可以信赖的东西。这种东西在蒋庆那里就是经典,就是圣人之言,就是传统权威。对于经典,我们是绝对不可怀疑的,因为“‘经’是‘常理’‘常道’,用今天的话来说,‘经’是永恒不变的普遍真理,适应于人类历史的所有阶段与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经’中所说的道理是‘天经地义’的,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一样永远不会改变。如果改变了,就不复有‘天理’了,不复有‘天理’也就不复有‘人理’了;‘人理’源于“天理”,天不成其为天,人当然就不成其为人了。??????我们说‘经’或者说‘经典’体现了永恒普遍的超越性与神圣性。” (蒋庆:“读经与中国文化的复兴” )
  可是,“永恒不变的普遍真理”怎么可能不经过理性的审视和检验而成立呢?如果没有理性的审视和检验,没有经过我的自觉认同,我怎么能断定它就是我的指导者而不是压迫者?此类诸问对于自由主义者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简直毋需在此多言,因为正是这类问题催生了自由主义的诞生,并使自由主义把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政和教、正当和善区分开来,使后者具有了宽容的品格,在多元主义的共识下各种善观念共容共存。保守主义者当然不会认同自由主义的这一区分,他们必然是一元论的追求者,他们不可能相信关于善生活的终极观念是一个理性争议的课题,因为对于他们,关于善生活的终极观念具有理性不及的“超验(越)性”与“神圣性”。这毫不奇怪,因为他们不是自由主义者。自由主义对一切善观念保持中立,而只维持公共领域里的正当、权利及其正义观念的某种信念,后者不可能被视为具有理性不及的超验性,因为它们必须在严格的理性审视和检验下被接受。如果说这就是建构理性主义的话,那么它就是。建构理性主义不被确立,多元主义也就不能成立,因为那意味着用理性不及的某种一元性超验善观念来支配公共领域里的正当、权利和正义观念,而后者在自由主义眼光中应该对一切善观念保持中立,它只交由理性来处理而不能交由任何善观念来支配,否则对思想的镇压(不宽容)就会是唯一的选择。保守主义不能不是如此,因为它总是倾向于把善观念的信仰贯彻到公共领域里去;对于保守主义者,善的追求肯定是优先于权利的维护。
  秋风也强调宽容,他说道:“如果说,启蒙运动确实产生了什么可欲的后果的话,那就是发展出了宽容这种美德。但是,如果唯独不对理性和进步本身保持怀疑,或者说,不对怀疑精神本身保持怀疑,则在启蒙之后的今天,人的心灵同样会走向闭塞,形成一种理性和进步的蒙昧主义。”(秋风:“为什么不能读经”)这里,秋风把宽容解释为对保守主义者贬低理性精神这个行为的宽容,或者说是对保守主义者鼓吹盲从主义的宽容,这等于他要宽容保守主义者的不宽容。保守主义者质疑理性怀疑精神,对理性的“霸权”提出抗议,其意旨是要为某种无疑的非理性盲从辩护。而秋风对怀疑精神进行怀疑,和保守主义者一样走向了对启蒙主义的诋毁。所谓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 (康德:“什么是启蒙运动?”)而秋风对启蒙主义的诋毁就是要提倡只经过别人引导才能够运用理智的盲从,这才是真正的蒙昧主义。而秋风把启蒙说成蒙昧,把蒙昧说成启蒙,这是一种思想混乱。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应该诚实地宣布:“我就是要提倡蒙昧主义,那又怎么样!”而从辜鸿铭到蒋庆等这样的保守主义者就有这个勇气。
  但是,秋风不可能这么提倡,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但是,他的自由主义信念与他的保守主义信念发生了冲突,这一冲突来自于他对自由主义基础的错误理解,而这又来自于他对哈耶克的误解。
  哈耶克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或上述意义的保守主义者吗?如果是,那就要闹出一个大笑话来。如果不是,又如何解释他与保守主义者几乎如出一辙的那些论说?
  首先,下面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即哈耶克对所谓建构理性主义的批评是为了阐明使个人自由得以可能的社会秩序的自生自发性,其目标是个人自由的肯定而不是个人自由的否定,其所有论说都是围绕个人自由来展开的。在哈耶克看来,对理性控制能力的自负会走向国家对某种整体的共同目标的追求(表现为全能主义),从而导致对个人目标的否定。如此,哈耶克维护了个人自主,在这个意义上,他恰恰是肯定了而不是否定了每个个人的理性能力。他与其说是在否定理性主义,不如说是在否定集体主义,否定在个人之上有一个先行确定的集体目标以规定个人的行为。对理性自负的否定是因为理性主义的集体主义狂妄威胁了个人自主,对理性的滥用到头来只会扼杀个人对理性的自主运用。自生自发秩序实际上与罗尔斯理性建构的正义秩序一样并不服务于特定目标,比如国家的强盛和繁荣以及各种完善论追求,它只是为个人实现其各自的目标提供有助益的条件或框架,这与罗尔斯等人关于“权利优先于善”的道义论是一致的。由此可见,哈耶克与保守主义者所坚持的“善优先于权利”、从而导向对个人自主的否定完全不同。
  但是,哈耶克对自生自发秩序给个人自由以保障的观点并没有必然性,一个自发演进的秩序未必就保障自由;传统既可能是自由的守护者,又可能是自由的威胁者,而后者的可能性甚至大于前者。即使是前者,自生自发秩序也仅仅是保证个人自由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个人自由的保障还必须有更多的东西。这是因为自生自发秩序的观念(起码在哈耶克早期是这样认为的)只能解释经济活动的秩序是如何实现的,尽管哈耶克后期倾向于认为它还具有更广泛的适用范围,但是,很难相信它可以延伸到诸如政治领域的情况说明。自由主义政治秩序的建立没有理性的自觉建构是难以想象的,也不符合历史经验。自由主义的一整套观念和体系??包括自由、人权、正义等等??都带有非常强的理性建构色彩,根本不是自生自发或进化概念所能够解释的。不错,自由主义政治制度的建构离不开传统这个条件,在其原发地(诸如英国)也不可能不是一个长期的历史演进过程的产物,但是,它并非原封不动的全盘接受传统,而是对传统做出审视、检验和修正,在质疑、批判的基础上来接受的。这是理性对传统的自觉,而非盲目。因此,不在于理性建构是否可能,而在于理性建构是否被滥用。理性建构不可能摆脱传统已有的自发累积秩序,但是,人们仍然能够、也必须对自发演进的传统秩序作理性的重构和修正,这种理性重构正是理性对自身权威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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