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何以拥护读经运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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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枫
五
政治自由主义既可以包容社会主义,也可以包容保守主义。这是自由主义之普遍性或普适性的表现,宽容和多元是自由主义的根本本质,也是可以成为各种“主义”达成共识的基础,而任何其他“主义”都不具有这种基础来容纳现代社会的多元生活。之所以如此,在于自由主义不以任何善观念为其政治的基础,而仅仅以权利和正义作为这个基础,因此它避免了以某种善观念来对其他善观念实施强迫,从而能够被所有善观念的持有者所接受。这不等于自由主义不重视善观念的追求,更不等于它不重视传统的价值,而是说,自由主义要求善观念的追求及其传统价值的尊奉是个人所认同和选择的,而不是强加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由主义并不反对经典教育。只要经典教育不是要确立盲目的信仰和不宽容的权威,而是引导人们学习、认识和继承人类祖先的一切遗产,就完全可以而且有必要成为现代教育的一项内容。它不是要确立什么权威,而是向一切价值开放,让人们自己去选择。如果在学习了经典文本之后成为一个坚定的保守主义者,那是他自己个人的选择,而不是某种教育强加的结果。如果他由此而号召人们加入保守主义共同体,并在此共同体内放弃个人自主权利,只要人们是自愿的,就任何人都不可阻拦。而如果人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保守主义的共同体内,没有所谓的个人自主权利,那么自由主义的唯一要求是,如果他们由于理性的觉醒而要求“从他自己造成的监护中解放出来”,以便“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性”,那么同样,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拦。
自由主义没有限制人们选择任何善观念,它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个人自己。如果你选择了保守主义,自由主义从来不会给予压制(在一个蒋庆式的政教合一的政治下却会发生压制)。在这个意义上,自由主义所坚持的权利价值是一种“空”价值:它只管人们的自由、自主,而不管人们运用自由、自主所选择的内容。它把选择权利本身而不是选择的内容作为维护、捍卫的首要价值,这就避免了以任何思想内容为名的压制、镇压。
但是,正是这种“空”价值??被一切保守主义者斥责为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导致保守主义者去抨击自由主义,因为在保守主义者眼中,自由主义使个人丧失信仰,失去指导,缺乏生活目标。这是一种根植于现代社会的无法驱除的争论和较量,自由主义的宽容既包容了保守主义,又树立了一个自己的永恒批评者,从而平衡了现代生活的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放任个人、虚无主义,另一个极端是强加个人、信仰主义。自由主义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只要有这一点??它包容了自己的对立面存在,从而使自己时时能够被批评所纠正,因而不至于坏的一塌糊涂,它就是最不坏的一种东西。因为,其他任何“主义”都无法像自由主义那样可以包容它的批评者,因而当其取代自由主义而一统天下时,无法得到对自身缺陷的纠正,从而必然从追求超越自由主义而起,堕落为比自由主义更加糟糕透顶的东西而终。自由主义自身的缺陷本来会使它不可救药,但是,幸运的是,自由主义并非现代生活的全部,而仅仅是现代生活的基础,在它之上有无数的生活方式得以共容共存,从而它的缺陷能够被弥补或纠正。
自由主义最遭批评的是它坚持的个人主义(个人自由、个人权利、个人自主),这被认为是放纵人性中的恶,为个人生活中的盲目性、任意性和堕落提供保障。这是保守主义针对自由主义而发出的永恒咒语。确实,自由主义以理性建构了它的权利和正义基础,却以非理性放纵人们对善观念的选择。尊重和不侵犯个人的权利成为自由主义的优先道德,它对人的要求太低、太低,因此保守主义认为它降低了对人的约束和指导,使人们为所欲为,指责现代性的平庸以至堕落。
自由主义要求不干涉个人自由,尊重个人自主权利,既不等于要求人们追求善,也不等于要求人们不追求善,它只管正当而不管善,要求对一切善观念保持中立。自由不等于善、不等于美德(伯林指出了这一点),相反,西方的、尤其保守主义的自由观往往认为自由是一种恶,它使人联想到为所欲为、任性、放纵和贪婪。由此,自由不知给多少人提供了攻击的靶子,又不知为多少人提供了强迫的根据:自由不在于外在强制的不存在,而在于控制住自己,你如果不能控制自己,那么我会代替你控制你??前一个你是你的大我,后一个你是你的小我。因此,我控制你不是外在的强加,而是你自己的大我的内在要求,我只不过实现了你的自我要求,这是真正的自由。把伯林的这些经典表述与蒋庆关于圣人对凡人之关系的言论相对照,会发现反自由主义者的惊人一致性。
自由主义者并非不知自由之恶,它与反自由主义者的争论仅仅在于,不自由的恶大还是自由的恶大。自由主义坚持认为不自由的恶更大,因此它不惜以自由之恶来换取对限制自由的权力的限制。因此,在自由主义之下,吸毒、卖淫、犯罪、贪婪、人情疏离、不平等、??????等等几乎成为不可克服的社会弊病,那是自由的代价。全部的问题不在于是否可以完全避免这些代价,而在于这种代价是否值得?如果不给人以自由,这些社会弊病也许可以消除,但是这个世界是否会更好?或是否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这就涉及到“自由的意义”问题:自由难道仅仅就是给人以为所欲为的自由,而不是也给人以追求善的自由吗?抵制善的强加难道不正是要给人以追求善的自由吗?显然,如果自由不同时也促进了善,那么它的恶就是不值得的,自由主义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就道义论自由主义者来说,他们是不讨论善而只讨论自由的,他们把坚持自由视为一种不可计算的道义。但是,西方的自由主义所遭受的来自保守主义(包括共同体主义)的批评使当代的许多自由主义者开始讨论自由之善恶的问题,在他们看来,如果自由不能增进善,自由主义就是不合理的。但是,自由主义者若是把追求善纳入考虑范围,就会对个人权利进行权宜,而这就可能使自由主义不成其为自由主义,起码不是纯粹的自由主义。自由主义陷入了一种道德两难困境。
或许应该调和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正如调和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一样,既取它们各有之好,又弃它们各有之坏,从而超越自由主义。但是,我们深知它们各自所坚持的价值之不可调和的冲突性。以为可以和谐地把各组价值融合进一种理想的状态中,这恰恰是导致这个世界灾难重重的一个原因。我们不得不有所偏向,有所“优先”,正如罗尔斯所做的那样:自由优先于平等,权利优先于善(这种优先性排序正是一种道德命令,或者理性建构命令)。但是,也只有自由主义能够保持这两组价值的平衡,不至于以自由牺牲平等,以权利牺牲善。而其他“主义”皆会以后者牺牲前者。自由主义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自由能够兼顾平等,而美国当今的许多自由主义者(尤其拉兹、加尔斯通、马塞多、金姆利卡,等)在力图证明:权利能够兼顾善。这也许是一个新的转折,标志着自由主义者开始对自身进行道德反思并把追求善纳入自己的视野内,正如当年把平等纳入自己的视野内一样。
也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坚持自由主义的纯粹性和古典原始形态,自由主义与平等主义的结合已经做出了典范,自由主义者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传统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提出的问题?如果说这就是“中道”,那也无妨。但是,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的所谓“中道”,不是反思的产物,而是妥协的产物;不是对自身的调整,而是对自身的放弃;或者说,把自身出卖给了保守主义。拥护读经运动是这些特征的顺理成章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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